松井荣之对于钱亦文的托词，心中明白得很。
不然，那九年他就白来了……
“钱先生……”松井荣之欠身微笑，“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……”
钱亦文微笑点头：“松井先生随意。”
松井荣之笑着说道：“我一路走来，发现贵国人似乎对被称为老板很喜欢，却并不喜欢被别人叫成先生。
“但是，我却发现你一直在称呼我为先生，所以我猜想‘先生’这个词儿的位置，在你心中是高于‘老板’的。”
钱亦文爽朗一笑：“松井先生，析毫鉴厘，让人佩服啊！”
“神州人多含蓄，不张扬，和贵国人打交道，不注重细节，是要吃亏的……”
松井荣之又朝着院子里扫雪的老刘头儿一指，说道：“比如，那老汉扫的是雪，可他的扫帚可是会说话的呢。”
钱亦文端起茶来，凑近唇边，轻嘬入口。
心中暗想：老刘头儿的父兄经历过什么，你知道吗？要是没人压着，老刘头儿的扫帚那可就不光是会说话了！
“钱先生，我还留意到，你我对话，称呼都有不同。”松井荣之说道，“我称先生为‘你’，先生称呼我时，用的是‘您’……”
“啊……”钱亦文笑道，“这个字，是我们对贵客的尊称。”
“钱先生，冒昧问一句，在家里和父母妻儿是这样称呼吗？和你要好的朋友……”
松井荣之想了想，接着说道：“比如在渔圳那位一直在你身边的、很富态的先生，你也对他说‘您’吗？”
钱亦文心想：老王？我不骂他，他就得回去偷着烧香了。
还“您”？惯他毛病呢？
当下，回道：“松井先生，父母妻儿，是家人；朋友久了，不见外。自然不用那么客气。”
“所以，你看……”松井荣之说道，“一个你，一个您，只差了一个‘心’字，这彼此之间的距离，可是一下子就拉开了。”
钱亦文默默点头。该说不说，这老头子说得挺有道理的。
松井荣之又接着说道：“所以，我希望你我二人能突破这个‘心’的距离……”
“你……说得很有道理！”钱亦文冲口而出。
说实话，他也没想客气。
但想想，他和松井的对话，不仅是两个人的事儿，而且还是两国的事儿，他不想给十亿六千万人丢脸。
如今，这“不必客气”的话，可是你说的，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。
不妨先顺着他说，看看这老头子摆出一大堆的理论来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。
松井荣之笑笑说道：“这就对了嘛！钱先生，既然我们已经没有了心的距离，那我就坦诚相待了……”
此番松井荣之自小连港过境，这一个月来，从小连港到帆城、登州，再到燕京、津海，又一路南下，看了沪城、衔云港、琴岛、羊城、渔圳等地。
一路之上，眼见着内陆开放的程度，松井荣之很是欣喜。
日后他航船上的货物，想往返内陆，再不必大费周章通过东珠港了。
这么大的一片热土，正在逐渐地活跃起来。
在他一个神州通的眼里，这是怎样的商机？
一个个私有企业，虽然正散发着活力，但是，这些企业的生产方式，还依然比较落后，甚至有些原始。
他知道，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。
接下来，那些有意识和雄心、远见的人，一定会想着努力在各方面提升自己的高度，以拉开和其他企业的距离。
所以，先进的生产力，在未来一定是大家争相竞逐的一个点。
自己的那些工业产品，如果能在这片热土上得以铺展，回报将是难以估量的。
可是，摆在他眼的，是这边的国情和他设备体格以及性能的冲突。
他需要让这边的人都知道，买他们的东西，是物有所值的……
松井荣之说道：“钱先生，不瞒你说，我已经在贵国待了有三十几天了，看到了点商机……”
钱亦文笑着说道：“那恭喜松井先生了！”
“别急着恭喜……”松井接着说道，“眼前，你们改革开放的步子迈的是很大，但是眼界还是不够宽。
“我走了很多地方，规模比钱先生大的企业也看了很多，却没见到几套像样的设备。”
说到这里，松井荣之不免又奉承了几句：“由此可见，钱先生是有远见卓识的呀！”
“哪里哪里……”钱亦文客气道，“也不过是比别人早意识稍提前了一点罢了。”
松井又接着说道：“我也知道，大家并不是不肯出钱买先进的设备，现阶段确实困难，这是事实。但更多的人，还是没有意识到先进设备的重要性。”
钱亦文插了一句：“人巧不如家什妙……”
“对对对！”松井荣之说道，“这句俗语说得很有道理。
“虽然暂时性的投入大一点儿，但产出和节省下来的人工，那不出两三年，就有账可算了。”
钱亦文沉默着，在心里想着松井荣之的真实想法。
想着想着，逐渐明白过来，脸上泛起了笑意。
来瞌睡了，就满天飞枕头，谁能不笑？
钱亦文拍了拍胸脯，底气十足地说道：“松井先生，如果你想要在我们这边发展，需要我帮忙的，你就尽管开口。
“大忙咱帮不上，给你出个几十号人，帮你装装车、卸卸货，还是可以的。”
松井荣之微笑摇头：“钱先生，大材小用了！要是装车卸货，我还用得着你吗？”
“那松井先生的意思？”钱亦文想了想，缩了缩身子说道，“松井先生，俗话说隔行如隔山，我对机械设备可不在行，更不用说销售了。”
“钱先生，用不着你来销售。”
“那……我就不明白了！”钱亦文又端起了茶杯。
“钱先生，我就一步把话说到位吧！”松井荣之说道，“钱先生也不必说什么年关不年关了，我回去之后，马上把设备给你发来，你先试用着。
“一年后，钱先生觉得可以，咱就正常买卖。如果钱先生觉得不行，说一句话，我们立马来人拉走。钱先生觉得怎么样？”
钱亦文探询道：“白给我们用一年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