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板听到问价，右手前伸，用大小拇指比划了个手势，朝着齐鸣晃了晃，笃定的道：“这枕头少了6万，我们肯定不卖。”
“6万，贵了。磁州窑从北宋一直烧到了清代，地域横跨晋冀鲁豫四省，里头确实有精品，但更多的还是次品，说到底就是个民窑。
就算按照老板你说的，这是明代的，也到不了6万。还有你看这孙武空，动作生硬，眼睛就用俩黑点代替，空洞无神。
尤其是这猪八戒，猪头像不像就不提了，这肚子都跟你一样平了，一点猪样子都没有，就这画工，说精品是不是太勉强了？”
齐鸣连消带打，一通说，目的就一个，砍价！
老板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之色，尤其是当着电视台镜头，自己东西被批的体无完肤，那不是打他脸嘛，所以语气微冲的呛声。
“既然你都看不上，那你买它干嘛？”
“买枕头，当然是睡觉的时候用来枕的啊。”齐鸣笑着应付了句。他听出了老板有点不高兴，所以这话带着开玩笑的意思。
没想到老板娘当了真，伸手在枕头面上按了按，古怪的打量了齐鸣一眼：“这东西这么硬，又冷，你不嫌硌得慌？”
齐鸣心道你没听出我是在胡扯嘛？但人家问了，也只能正儿八经的回答道：“我这是为了以后孩子准备的，让他学司马光，圆木警枕，以后不会睡懒觉。”
老板娘听了反应了2秒，捂着嘴噗嗤一笑，打趣道：“你这人还真有意思，谁要是投胎当了你孩子，那以后可就惨了，用司马光的标准去要求他，连工具都提前准备上了。”
“哈哈，这也没办法，社会就这么卷。总要提前准备起来嘛。”
齐鸣又随口接了一句，两句玩笑话，倒是让刚刚有那么点紧张的气氛，消弭于无形。
“齐先生，司马光砸缸我知道，圆木警枕又是什么故事？”刘雯雯插话追问了句。她其实对这问题兴趣不大，但刚刚节目组的同事给了她提示，她才做了回嘴替，帮着问了出来。
“这是个民间故事，真假难说，是说司马光小时候常常因为睡懒觉，错过了早上读书的时间。有一回他枕着一段圆木头睡觉，睡到一半，木头滚动，他就醒了。
他受此启发，就把木头抱回去当枕头，从此之后，就没再迟到过。”
齐鸣三两句讲完后，再次看向了那老板：“6万太高了，老板，你就给个地板价吧。你也看到了，我们其实是在做节目。
我是觉得这种在现代已经见不到的瓷枕，有一定的历史意义能够宣传古代文化风俗，才想要的。”
“得，今天碰到了个懂行的。”
老板苦笑一声，像是吃了多大亏一样，才道：“既然你都这么说了。而且呢，我今天光收货了，还没开张，这样2万你拿走，就当交个朋友了。”
“老板，我卖你铜钱才到手2万，你这是又要原封不动拿回去啊。1万5，总得给我们留点儿。”
“1万5太低了，这东西我收的时候都不止这个价，不行，不行。”
两个人讨价还价了一阵，最后是1万8成交的。交易完成，老板附赠了个大小适中的锦盒。
打包好东西，齐鸣提出离开的时候，夫妻俩亲自把众人送到了门口。
几人走出去了一段路，韩栋走到齐鸣身边攀谈道：“齐先生，我有个问题，古人真的会用瓷枕吗？就像刚刚那老板娘说的，这种材质又硬又冷，显然不符合人体工程学，不利于睡眠吧。”
这个问题别说是他，另外两女，甚至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支棱起耳朵，想听听齐鸣如何解释。
“现在看瓷枕确实挺反人类的。但咱们不能拿现代的标准，去对标古人。”齐鸣说着，四下逡巡，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处地方，整齐摆着数排桌椅，看样子是供游客休息的。
他朝那指了指，把人都带过去后，重新从盒子里拿出了那瓷枕，继续解释道：
“古代人也不傻，秋冬寒冷的时候，也不会用瓷枕。这种枕头，大多数是在夏天炎热的时候，能起到消暑降温的作用。
还有如今大家睡觉一般是仰面朝上，平躺着入睡，如果是用这种睡姿，那把头搁在这上头，确实不舒服。
但按照古代的睡眠习惯，流行的睡姿是侧躺，也就是肩膀抵着床板。”
齐鸣双手比划了个距离：“你们可以设想下，要是侧躺，那这枕头高度是不是正好？哪怕它很硬，也不影响正常休息。”
韩栋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，念叨了声：“佩服。”
但很快，他来自商人的敏锐直觉，又立刻把注意点，移到了这件瓷枕的真实价值上来：“齐先生，这件瓷器应该还有其他价值吧？”
“你看出来了？”齐鸣讶异。
“我可没有你那眼力。只是直觉告诉我，你是不会做无用功的。”
“韩先生不愧是生意人。”
花花轿子人抬人，齐鸣也是吹捧了句，随后指着枕头上的图案，问道：“你们就没发现这枕头有什么特别的吗？”
这下，刘雯雯和韩栋都认真打量起了这瓷枕。后者更是拿到了手上，翻来覆去看了几圈，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。
倒是被刘雯雯抱在怀里的小紫，嗷嗷的叫唤，觉着一只爪子，就像是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小学生。
奈何，除了齐鸣也没人觉得它是在回答问题。
最后还是童欣晴思路更快，但她开口回答的时候，语气也带着不确定：“上头画的是《西游记》的人物，但上头没有＜沙和尚＞。”
听她这么一提醒，韩栋立刻把枕头翻到正面，还真是，上头只有＜孙悟空＞＜猪八戒＞＜唐僧＞和＜白龙马＞，并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＜沙和尚＞。
齐鸣朝着童欣晴竖起了个大拇指，夸赞道：“还是欣晴火眼金睛，一下子就看出来了。”
童欣晴脸蛋浮起两抹微红，瞪了他一眼，嗔怪道：“别油嘴滑舌了，为什么上头没有沙和尚？”
她原本还想说是不是制作的人忘了，但想想又不对。这枕头上剩余的空间不小，想多画一个人那也是绰绰有余。
“原因也很简单，因为这件瓷枕被造出来的时候，西游记的故事里，还没有沙和尚这个人物。再说准确点，虽然刚刚那位店老板说这件东西是明代的。
但实际上，它应该是南宋以前的才对。”
齐鸣这个回答，实在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。刘雯雯和韩栋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，反应过来后，韩栋便立刻反驳道。
“我记得，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，它成书时间是明朝啊。南宋和明朝之间，还隔了个元朝，从时间线上来看，这逻辑不通啊！”
齐鸣在说出＜南宋＞这个时间结论的时候，就已经料到了他们中会有人提出这问题来，所以也早就有了腹稿。
“《西游记》，《三国演义》，《红楼梦》，还有《水浒传》，被称作四大名著。但实际上，只有《红楼梦》是曹雪芹一人写成。
另外三部，在明代以前民间就有故事流传，最后被明代的这些小说家们，收集整理，再编纂成书。”
解释之前，齐鸣特意重申了这一点，见其他人点头表示认可后，他才继续道：
“至于《西游记》，它的故事是源自，唐代的玄奘西行。这是段史实，里头的故事其实也很精彩，但出场人物却很单调，能称得上是主角的也就玄奘法师一人。
也是从唐代起，就有人根据这段史料，编出了西游记的早期故事。但直到南宋后期以前，西游记的故事里是没有沙和尚这个人物的。
而南宋后期到元朝，虽然有了沙和尚这个人物，但他的形象其实是个小沙弥，也不是书里描写的那种虬髯大汉。
只要知道了这个知识点，即便不懂磁州窑的特点，也可以断定，这个瓷枕的年代绝对在北宋到南宋后期之间，肯定不是老板说的明朝。”
说到这儿，他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事情，笑着看向面前三人，再次问道：“提起西游记，我又想起个好玩的。《西游记》的作者，你们觉得是谁？”
“吴承恩啊？！”
韩栋脱口而出，事实上他刚刚就已经说过了，齐鸣这会儿忽然这么提，实在让他有点摸不着北。
不止是他，童欣晴，刘雯雯，但凡听到齐鸣这问题，又接受过9年义务教育的，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都是这3个字。
随后他们也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，看向了齐鸣。
节目组的监视器后，副导演正跟着张导一起看着屏幕，面前五个屏幕上，实时播放着ab两组人目前的状态。
副导演通过耳机，也听到齐鸣这问题，他正嫌闷，正好借着这个跟边上的张导搭个话：“张导，你说这小子聪明，那说起东西是头头是道的，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。
傻了吧唧的，居然问西游记是谁写的，这问题我那幼儿园的儿子都都知道。”
他就想用一句玩笑话，来活跃下气氛，没想到换来的是张导一声冷冷的：“闭嘴！”
训斥完手下，张导拿起了对讲机：“b队，b队，把镜头对准齐先生，给个特写，另外音效组的，注意收音，别漏了。”
“是！”
“明白！”
两声答复清晰传回，其中一块屏幕上，很快就有了齐鸣的大特写。
齐鸣也注意到了忽然朝向他的摄影机，不过他也没多想，笑着解释道：“《西游记》的作者被认定为吴承恩，其实是在乾隆时期了。
事实上，明清两朝出版的《西游记》上，压根没记录作者姓名。乾隆以前，大多数人都认为，西游记的作者是长春真人丘处机。”
“丘处机？《射雕英雄传》里的那个？”
韩栋是港岛人，从小酒看金先生的小说，对这名字很熟。
“对！”齐鸣点头认可：“历史上丘处机确实写过一本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，甚至至今道教内部也有些人，认为这两部是同一本。
但这说法，被纪晓岚推翻了。因为纪晓岚发现，《西游记》第68回朱紫国中出现了司礼监，司礼监是明朝的官职，丘处机却是元朝人，这逻辑上说不通。
纪晓岚是乾隆时期的文坛领袖，他的说法又有理有据，所以大家认可了《西游记》作者不是丘处机的说法。
也因此，又有无聊的人开始考证谁是”作者。里头出现了个叫吴玉搢的人。他是淮安人，他在无意间翻阅《淮安府志》的时候，偶然发现里头有一句话。
那句话大致意思就是，吴承恩曾经写过一本名叫《西游记》的书。
有了这条线索，吴玉搢开始重新阅读《西游记》，被他找到了书里几处地方有用到淮安方言。所以他认定，《西游记》就是吴承恩写的。
这吴玉搢虽然没当官，但在当地算是个名人，他提出这说法后，引起不少淮安人的赞同，渐渐的，吴承恩是作者的说法，也就传开了。
而真正给《西游记》作者盖棺定论，认定是吴承恩的，却是两个民国时期的人，这两人，你们肯定认识。”
齐鸣笑着抛出了问题。
可惜的是，没人能接住这个梗，别说刘雯雯和韩栋这两个港台人就是童欣晴也是一脸茫然。
齐鸣缓了缓，见他们连猜都懒的猜了，干脆直接给出了答案：“鲁迅和胡适！”
“居然是他们俩？”
监视器后的张导也是没想到，这两人的名字，居然也能跟西游记扯上关系。
“他俩都认为，《西游记》就是吴承恩写的。但他们也没提出什么新的有利证据，还是之前吴玉搢说的那两条。
虽然没有新证据，但他俩的名头实在太大，两人合力，基本代表了当时全华夏的文人。所以从那以后，《西游记》的作者也都署名吴承恩。”
“哦~”
韩栋听完了全过程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，片刻后还是多问了句：“是不是从民国之后，就没有人再纠结谁是作者了？”
“怎么没有？国内国外，至今都还有很多人研究，考证，想找出真正的作者。”
韩栋很快就抓到了齐鸣话里头的意思，狐疑道：“齐先生，听你的意思，你也是不认可吴承恩是作者？”
“嗯。”
这算是学术上的观点，也没隐瞒的必要，齐鸣很干脆的就承认了。
“西游记全书有70多万字，里头的对话数不胜数，光靠几句话，就说是淮安方言，这理由站不住脚。
还有，《淮安府志》作为地方史料，真实性不用怀疑。但是，历史上同名的书有很多，例如万历年间的吏部尚书张瀚也曾写过一本书，名字就叫《西游记》。
光靠地方史料上的一句话，就说一本名著的作者是某某某，也是很不严谨的。”
齐鸣说着收起了那瓷枕，站起身，笑道：“想要知道谁是作者，其实最简单的还是考古，目前发现的最早版本的西游记是明代万历年间的＜世德堂本＞。
上头没写谁是作者，但说不定，哪天就到了写有作者名字的《西游记》了呢？历史书上写的东西有可能是假的，但实打实的物件是说不了谎的。
这些事情放一放，这都12点多了，你们就不觉得饿？”
“嗷呜！”
小紫最先不满的朝他嚎了一嗓子，完了还龇了龇牙，示意自己早饿坏了。
“你这一说，我还真饿了。”童欣晴挽起他的手，迎合了句。
“那先找地方把这枕头卖了，想吃什么，你们商量一下。”齐鸣说完，看到韩栋和刘雯雯有点不好意思，站在原地，没有动。
齐鸣很快就反应过来。到目前为止，不管铜钱还是这瓷枕，都是他得到的，这两人也没出什么力，严格意义上来说，属于他俩的就100块，肯定吃不起大餐的，所以这会儿才都有点扭捏。
他走到韩栋边上，拍了拍他后背，催促道：“还愣着作什么？咱们是个小队，难道你想叛队，投靠a队去？”
“呵呵，谢谢了，齐先生。”
韩栋年轻有为，心气也高，但这时候，也是由衷感谢。
刘雯雯的性格更外向，所以更放的开，得了齐鸣的亲自邀请，她已经挽住童欣晴的手，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，中午去哪儿吃，吃什么了。